太阳出来的一刻堪称是个奇迹。

　　天边是浓重的黑色，然而就在一瞬间亮起了光。那抹光亮一点点往上升，接着腾然一跃，现出了真身。周围密密沉沉的黑暗里，唯独中央一轮耀目的金红，傲然的、恒定的存在着，再重的黑暗也无法将其淹没。

　　山顶的人群响起一阵阵的惊叹。

　　赵启平抬头注目良久，然后轻轻叹息。

　　“在想什么？”谭宗明问。

　　“看着这样的壮丽，不免感觉个人十分平凡和渺小。”

　　谭宗明想了想：“大地蜉蝣，沧海一粟，这原是人生的本相。不过，生而为人，总是希望做些挣扎的。”

　　赵启平一摇头：“不是挣扎。”

　　谭宗明笑了：“对你来说，的确不是。你在享受你所选择的道路，即使它是世界上最苦闷最孤独的一条路。”

　　搞科研的人都是寂寞的，在通往目标的旅途上。做前人没做过的事，用新的方法去解决问题，在寻找方法的过程中不知要花费多少心思、碰多少次壁。可能一个方法你走了很久之后，才发现它原来是行不通的，又得另起炉灶再来。要探索，要创新，就得耐得住寂寞，并且不断地承受失败，否则不会有最后的成功。

　　赵启平颔首：“它是真正能让我感觉快乐的事情。”

　　谭宗明看着他：“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和大部分人截然不同的原因了。其实以你的家世，想要过轻松的生活不要太容易，但那样会让你觉得自己在腐烂。甚至轻而易举的成功也是你不喜欢的，你喜欢跨越障碍，克服一重一重的困难，然后创造出属于你的价值。不是为名，也不是为利，而只是因为，这样才能让你获得最大限度的满足。为了这种满足，你可以割舍掉很多东西，时间、娱乐、感情，等等，而这些正是正常人类充分而必要的需求。”

　　赵启平是谭宗明遇到的第一个纯粹研究型的人。

　　一个人怎么能对科学有那么大的耽溺？他的沉迷和专注，所有最热烈的感情，都贯注在里面。似乎因此就不需要别的东西了。但是，真的不需要吗？由此推出的，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结论。

　　赵启平听出了谭宗明的话外音：“你的结论是？”

　　谭宗明沉吟着说：“在我看来，你在某种程度上压抑着自己的天性。”

　　赵启平并不怎么相信，但仍就着他的话头随意道：“那么，我的天性是什么呢？”

　　谭宗明双手搭住赵启平的肩膀，缓缓说道：“我接下来的话在措辞上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。”

　　“打预防针？”赵启平唇角微微一掀，“行，你说吧。我会控制住自己不对你报以老拳的。”

　　“你的基因里埋藏着放荡的因子，但你似乎从来不打算去满足它。”

　　赵启平一挑眉头：“放荡？从何说起？”

　　“你喜欢的角色。”谭宗明不紧不慢道，“普通人是不可能喜欢二潘的，但你却用你的眼睛去找到了她们身上那些可爱的地方，对她们接受得毫无障碍。表面上看，是你的心中没有藩篱，对任何人都能尽量客观评价，无论社会的褒贬如何。但往深了想，对于她们的生活方式，你是存在某种向往的。只不过，你不打算去放任自己罢了。”

　　赵启平不置可否：“这样有什么问题呢？”

　　“你不觉得有问题，是因为你的生活是快乐的，科研带给你的满足感太大，所以你在无意识中，并不是刻意地压制了自己的真实需求。换句话说，你把自己包裹得太严实。”

　　赵启平忽然问了个问题：“这是学商的通病吗？喜欢研究别人？”

　　谭宗明笑笑：“看是什么人，什么事。”

　　“这半年你是不是都在研究我？”

　　“可以这么说，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。研究你的行为模式和动机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。”

　　“然后你得出了一个有趣的结论。”赵启平一笑，“基于这个结论，你的建议是什么呢？”

　　他这么说，不代表认可对方的说法，只是，第一次有人长篇大论地针对他做了这么一大篇分析，谭宗明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，所以他很好奇谭宗明的目的是什么。

　　“逻辑解决不了的生活，逻辑混乱反而一往无前。我的建议只有一句话，你呢，不要太压榨自己，七情六欲适当地释放一下并无不可。”

　　“唔，释放……”赵启平漫应了一声，“那么，谁是可以帮助到我的那个人呢？”他用手拍了拍谭宗明的左肩，随意道，“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，对吧？这么关注我、关心我、研究我、为我着想。”

　　不愧是小狐狸，真是太聪明了。

　　心思被直接戳穿，谭宗明并不窘迫，自动忽略了赵启平的调侃，从容道：“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，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来拿。不过，稍微尝试一下，对你并没有什么害处。”

　　“尝试？”赵启平一偏头，“在这？”

　　这是一种挑衅，然而，看在对手眼里，却是别样生鲜的诱惑。

　　谭宗明左手一伸，拉住了对方的手，十数米开外刚好有个山石缝构筑的折角，他把赵启平拉了过去，赵启平没有拒绝。

　　在那个狭窄的小角落，其他人的视线巧妙被遮挡住，赵启平抬头望向谭宗明，一笑：“你想做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