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并不清楚，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自己的大哥的。

　　在救他的那一天，明楼曾经蹲下身来，柔声问他：“来做我的弟弟，好不好？”

　　他没有出声。

　　明楼必然会以为他是被吓得紧了而不敢说话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。

　　人家会说十岁的小孩子能懂得什么，但那不包括像他这样的孩子。

　　如果你每天晚上都得带着一身伤又饿又冷地睡在冰凉的地板上，望着灰蒙蒙的天幕，又怎么可能不对自己的人生一再地思考？

　　他知道自己无法理所当然地去做对方的弟弟。

　　不能因为人家对他好、愿意保护他而做这样无所顾忌的索取。

　　眼下愿意，不代表几天、几个月、几年后仍旧愿意，说不定不久后便会后悔如今的决定，觉得他毫无用处，是个累赘，接着断然抛弃。

　　就算他没读过书，不认得几个字，也本能地知道这一点。

　　需得对明家有所贡献，令自己成长起来，才能立足。

　　这样，或许就不会被轻易丢弃。

　　做饭、洗衣服、整理物品、端茶递水……这些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。早已在养母那里习惯了逆来顺受的生活，而在明家不用挨打，不用饿肚子，不用睡地板，还可以读书上学，已经足够幸福。

　　在学校里面，他功课特别好，除了参加社团活动，其余时间都扑在课业上。

　　同学问他：“书有什么好看？整日看着也不厌烦？”

　　他笑一笑，没有回答。

　　假如你在这个世界的恶意里浸淫得太久，你就该知道，必得令自己优秀，才有可能打破曾经的困局，并且不让自己陷入新的逆境。

　　不知为何，总有人要找他说话。

　　情人节，书桌里塞满了信封和巧克力盒子。

　　他把信带回去，上交给大哥。明楼是他的监护人。

　　巧克力则是尽数给了明台，明台喜笑颜开地收起来。因为吃得太开心，又多长了一颗虫牙。

　　明楼展开一封信，略微看一眼，说：“不要受这些干扰，安心学习。”

　　毕业后上了中学，情况毫无改善。

　　上课时始终被周围炽热目光盯着，错觉自己似一块唐僧肉。

　　下了课女同学纷纷围过来，说：“明诚同学，请帮我讲讲这道题。”

　　男同学嫉妒他，但仍然有朋友。

　　郑君说：“班里这么多男生，女生却只围着你。哎，多希望我也有这么一张脸。”

　　邓君接口：“那也不够，你还得品学兼优十项全能。”

　　郑君哀叹：“能不能不要这么打击人？我要哭了！”

　　他并不在意这些，他在意的是，大哥已经离不开他。

　　他成为了大哥的习惯。

　　习惯了送到房间的早餐，习惯了井井有条的被褥和衣服，习惯了由他打理生活中所有的一切。

　　比如，他每天上学前，会给他的大哥打好领带。

　　所以，明楼二十大几了，学士拿了好几个，依然还是不会打领带。

　　日子滑过了五年，一切都平静得像是会始终持续下去，在转折点到来之前。

　　那一天，他看到大哥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，脸上是一种自己没有见过的表情。

　　由衣服和举止可以看出来，女孩是出身优裕的。

　　而且，很明显，他们在恋爱。

　　死生有命、富贵在天这一类的话他原本是不信的。可是，有时候，你不得不承认，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天数，非人力所能挽回。

　　不是你喜欢一个人，那个人就非得喜欢你。世界这么大，可能的选择那么多。

　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，等到表情能够变得平静之后，才走上去。

　　“大哥。”

　　漂亮的女孩抢先开了口：“哟，这小模样，真是出挑！”她转问明楼道：“介绍一下吧。”

　　明楼向明诚身上望了一眼，小小少年已经初初长成，四肢修长眉目浓秀，即使穿一身学校的制服也能从人群中浮离出来。

　　明楼做了介绍：“我的二弟，明诚。”又接着介绍了女友：“这是汪曼春。”

　　那天还说了什么明诚完全不记得了，他只记得一点，整个过程中他的嘴角始终微微弯起，维持着日常中最平常的表情。

　　在他的认定里面，喜欢这种事情，是不应该给别人带去麻烦的。

　　它可以像春天的雨滴，一径细细地落下来，让人甚至察觉不到它的存在。

　　过了几天，大哥要他去买一份礼物，给汪曼春的生日礼物。

　　决定去老凤祥买。价格比较适合身份，工艺也较为考究，且有不少式样选择。

　　他挑得很细致。因为，送出礼物的目的，就是为了让对方开心。那么，就需得加些心思，贴合收礼人的心性喜好，才会让人因为这份用心而分外高兴。

　　那个女孩的喜好不难捉摸，明诚仔细地想了一下，便依照心中的认定，一样样看了过去。

　　终于，他将视线定在一对耳环上面。它造型华丽，构思又大胆新颖。

　　端详着它的模样，慢慢抚触，忽然觉得手指一阵刺痛。

　　一点艳红从洁白的指尖上溢出。

　　十指连心。一时之间，是真觉得有些疼了。

　　怔了一会儿，他才抬起手，无声地吸吮自己的食指，然后平静地对店员说：“请帮我把它包起来，包得好看一点。”

　　当你喜欢的人深深爱上了别人，除了祝福他，还能做什么呢？